年末小记

夏目漱石的《我是猫》第一章末尾有一句挺适合作我的年终总结：「我不吃什么美味，所以没怎么发福，但也没变瘸，总体算得上是健康地过活吧。」没名字的主角猫君特地说自己「没变瘸」是因为书中另一只猫偷鱼时被卖鱼人用扁担打瘸了。而我的「没变瘸」，勉强可以说是指比别人少些烦恼吧。

前几天有位一门心思期待创业改变自己人生的客人，向我倾诉自己的焦虑之后又对我来了句总结说：「妳不焦虑可能是因为已经接受了平凡生活。」或许他觉得平凡不是个好词，紧接着补充道：「可能不该用『平凡』这个词，妳自己愿意怎样概括现在的生活？」

平凡并不是贬义词，那句「判词」我完全不介意。如果把「和大多数人没有不同」看作平凡的话，我们大多数人自然就都是平凡的，同时或多或少也都向往不凡。有些平凡别无选择，比如力不能扛鼎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平凡，纣王、项羽可都天生神力哦，作为普通人接受这种平凡不难；当大多数人都把财富视作成功标准的时候，选择沿用这个大多数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，依然是平凡的。认识和接受这一点可能就有些难度。更有甚者，如果错把「在这套大多数人认可的体系里获得成功」当作不凡的唯一解释，则就有了沦入「平庸」的风险——平凡人的平凡生活也可以多姿多彩，但平庸的人大概只能看到一种活法，这也是我所理解的平凡和平庸的最大差别。

再多说就成了无趣的文字游戏，回到那个客人的问题吧。我自己的确不会想到用平凡这个词概括自己的生活。倒不是自命不凡，而是……为什么我要在仅仅四十岁不到的时候用一个词概括自己呢？如果非要问，我也只会描述自己在做什么、要做什么。必须简短的话，那就回答说「还在求索」吧。至于这种求索是不是平凡，我没想过。不过很多不平凡的人也是在求索中度过一生的。

今天科学家手里的仪器，其精确度之高可以测定一个细菌的重量；其灵敏度之高，有人在 25 米以外打个哈欠都会干扰读数。但是他们对卡文迪许 1797 年的测量结果没有重大改动。目前对地球质量的最准确估计是 597250 亿亿吨，与卡文迪许的结果只相差 1% 左右。
《万物简史》

卡文迪许是个性格孤僻的人，例子可以举出很多但大可不必花费篇幅，只说一点应该就足够清楚：连他的管家都要和他用书信的方式交流。就是这样一个人，一生中取得了众多重大发现——他是分离出氢的第一人、把氢和氧合成为水的第一人、对导电性能的试验超前了时代一个世纪、发现或预见了能量守恒定律、欧姆定律……以这些背景资料来看，卡文迪许可谓非凡，我自然也不会把自己和他相提并论。不过这位先生可以作为我只关注求索不计较非凡与否的勇气和榜样——他一生中那么多的研究成果，悄无声息地研究完了却全都没告诉别人¹，后人慢慢整理他的资料才让那些成果得以面世。就说那项导电性能试验吧，是等到一个世纪过去了才被人们发现。

会有人说「如果他及时公布自己的研究成果，人类文明会更快速发展」，这很类似我常听到有人对我说「妳（咖啡馆的）这种模式做不大」。这些说法我很少回应，因为它连最基本的问题都搞错了：我所推崇的和坚持的不是「更慢」和「更小」，而是，即便不快、即便不大，也充满热忱。而热忱，是可以感染人的。如果平凡人也能做出非凡事，路应该就在那里。